Fragment



*Sakura x Yujin

*不知道具体该预警什么总之先礼貌性预警一下





【1】彻夜未眠的妻子


我已经枯坐在客厅里很久很久了,虽然医生反复告诫我预产期将近必须保证足够的营养和休息,我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自顾自地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把视线转回了面前的电话机上。


虽然在嫁给承俊之前就早有觉悟,但实际上我还是低估了作为一个消防队队长的妻子需要承担怎样大的压力。没有双休日也没什么假期,早出晚归,刚结婚的时候每天下班回到黑漆漆空荡荡的家里,突然就会失去打开冰箱的力气;最近几个月以来在家待产的日子更是难熬,虽然婆婆偶尔也会过来照料我,但老人家毕竟腿脚不方便,于是我常常拿一本书便可以在躺椅上消磨掉大半日的时光。


吃过早饭后承俊提议带我出去散散心,我很开心。难得争取到了一天的调休,他愿意放弃在床上睡懒觉的大好机会来陪我,实在让我感动。那时他正蹲在门口耐心地替我系好鞋带,我们还商量着去早市买点新鲜的蔬菜和鱼,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宁静的氛围,我的心跟着他逐渐凝重的脸色不住地下坠。挂掉电话后他满脸抱歉地说有十万火急的任务不得不马上赶过去,下次一定陪我,随后便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我跌坐在沙发里,被“下次”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他究竟已经说过多少个“下次”?!


如果说刚开始的两个小时里我还在为承俊的爽约而赌气的话,冷静下来之后思绪便被后来居上的担忧所占据。究竟是怎样严重的火情才会把一个在家调休的人也召去支援,我不敢细想。


承俊已经出门十几个小时了,至今仍未给家里回过哪怕是一条消息,我尽量不往最糟糕的方面去想。终于,我受够了沉浸在自己不着边际的臆测里,抓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此刻的实时新闻赫然正是一起火灾事故的报道。


救援人员的脚步和呼喊十分嘈杂,却远比不上接二连三沉闷的爆炸声令人心悸;各种红的蓝的警示灯交相闪烁,而那冲天的火光更是触目惊心。直播画面的角落里一个身材瘦小的消防员被同伴死死拉住,固执地跪在警戒线前,身上明黄色的救援服已经脏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脸上更是沾满了灰尘辨不出容貌,但从嘶哑的声音勉强判断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孩。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还有人在里面!”


我曾见过承俊因为任务失败而整夜整夜无法入眠的痛苦的样子,但那个女孩的神色却似乎不仅仅是挫败懊悔那么简单。虽然这个形容略显奇怪,但她跪在地上几近癫狂的状态仿佛像是整颗心被挖出来丢进了火里。


镜头一偏迅速切断了连接,画面回到了演播厅,播音员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陈述着救援进展,“化工厂”“伤亡”“爆炸”“不明”等字眼争相钻进我的耳朵,我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整个人恍恍惚惚如坠冰窟。


又不知坐了多久,门外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夜,我冲过去看到承俊双眼通红地站在门外,朝我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吵醒你了?”


我什么都没说,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他身上还残留着汗水混合着硝烟的刺鼻味道,宽厚的胸膛下的那颗心脏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我陷在他熟悉的怀抱里,泪水终于决堤。承俊小心翼翼地回抱着我,尽量不压到我高高隆起的肚子,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脖颈,我突然意识到他在哭。


“我们失去她了,我们的兪丁,我们的老幺……”


承俊悲切又压抑的声音紧紧揪住了我的心,而我的大脑却被另一个念头完全占据:


我的承俊,终于平安回来了。




【2】好奇心旺盛的守墓人


故事里的葬礼总是在阴云密布或者大雨滂沱的日子举行,可对于我们守墓人来说,每天都有人长眠于此,他们没什么不一样的——反正都是死人。


今天也是个晴朗得要命的艳阳天,而刚刚入住这里的那个家伙似乎有点不平凡,据说是个颇为年轻的人,一批批戴着帽子穿着制服的人来了又走,他们无一不带着沉痛肃穆的神情,小小的墓碑前堆满了白色的花。


最后还不是要我们这些看墓的来收拾!我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天色见晚,我照例拎起手电筒和铃铛出门进行清场巡逻,空旷的墓园此刻终于显得有些阴森森的,不过我早已习惯。转到最后一块区域时,我注意到还有一个短发女人垂着头沉默地站在上午刚竖起来的墓碑前。


虽然这座园子的永久住户是那些不会开口讲话的骨灰盒,绝大多数时间都寂静得可怕,但却是个能够窥探到世间百态的地方: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态度虔诚毕恭毕敬,有的人拖家带口地前来拜祭,脸上挂着属于生者的幸福平和,甚至还曾有人抱着墓碑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我不得不请来警察把他带走。


而这女人也是很怪,一动不动几乎要与一排排墓碑融为一体,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紧绷的肩膀和颤抖的双手不难看出她仍沉浸在巨大的痛苦里。


可能是死者的妻子或者女友吧。我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年纪轻轻便遭此劫难,作孽啊……


我摇了摇手里的铃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飞快地抹了把脸,朝这边鞠了一躬,往墓碑前放了个黑乎乎的东西,埋下脑袋快步走了。


“兪真啊,我会下地狱的吧。”错身的时候我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


我的上一任,那个双眼浑浊却能轻易看透人心的老家伙曾告诉过我,这座园子里每一块灰扑扑的方疙瘩都承载着痛苦的回忆,而像我这样只是为了谋个饭碗便来做这份差使的人,不应该抱有过多的好奇心。


可那个瞬间我陡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想要看看死去的这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绕到那块墓碑前,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了那截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一只被烧焦了的手套。我又把目光投向墓碑,照片里的女孩意外的年轻漂亮,明媚的笑容实在和这黑白冰冷的石块不搭调,如果不是旁边就刻着“烈士”的字样甚至被错认成大学生也不足为奇。按照墓志铭上的生卒年粗略算了一下,竟然还未满24岁,我念着碑上的名字,隐约的熟悉感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


直到躺在床上听广播的时候,我才终于回想起来,那个名字和那张脸曾出现在前几天的报纸上,好像是化工厂爆炸事件里牺牲的消防员。


咳,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跑去做这种卖命的活计呢?怪可惜的!




【3】干劲十足的菜鸟


我第一次踏进消防二队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深吸一口气转开门把手,偌大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四五个忙碌着的人,老旧的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他们全都看向了这边。我赶紧把怀里的纸箱放在地上,正了正帽子规规矩矩敬了个礼,刚打算做自我介绍,就听到哗啦一声,站在打印机旁的那个人把手里的文件撒了一地。


原来队里还有其他女生,我暗自庆幸。后来我知道她叫宮脇咲良,比我早六年开始从事这份工作。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想到来当消防员的?这种又脏又累又危险的活,家里人不心疼吗?”半下午的时候出勤的大伙都回来了,热情地把我围在中间。


不是还有一个女孩子么?我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宮脇前辈,那人手里拿了个小喷壶侍弄那几盆花花草草,似乎并没有听到这边的谈话。看上去不怎么好相处呢,我草率地下了定义。


事实上,宮脇前辈是个十分称职的好前辈,她事无巨细不厌其烦地教我使用复杂的装置,应对各种各样的状况,还风雨无阻地拉我去操场上负重跑步——负重的自然是我,她似乎很讨厌跑步的样子,总是插着口袋站在场边目不转睛地“监视”着我。


“把体能练上去,是对别人负责,也是对自己的命负责!”她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心里明白她现在的严格是对我这个菜鸟最好的保护,故而总是心存感激,训练时也更加卖力。


某次任务中不小心烧焦了发尾,我不得不忍痛剪掉蓄了几年的长发。从理发店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前辈最喜欢的芝士热狗,推开门时办公室里只有前辈一个人,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我知道这人一直坚持在给一位孤寡老人写信便没有出声,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将热狗袋子放在了桌上。


“回来了?”前辈摘下耳机扬起头,与我对上视线的刹那,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新发型,怎么样?”我别扭地扯着发梢,果然还是想找个皮筋把这恼人的乱发束起来。


前辈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眉心,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个眼神,她的确是在看着我,但似乎又不只是在看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生生的疼。


“前辈……”气氛越来越奇怪了,我不得不出声唤道。


她仿佛大梦初醒般重新聚焦了眼神,触电似的收回手,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回应我的呼唤,披了件外套便匆匆出门去了。


桌上摆着的却是个日记本,夹在里面的东西露出了一个角。偷窥诚然不是什么正派的作风,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将那张照片抽了出来。可能是时间久远的缘故,小小的拍立得皱皱巴巴且稍微有些褪色,看清上面的人后我恍然大悟——以前总觉得前辈看向我的眼神有些特别,此时此刻我终于可以确定那并不是错觉。


照片里的前辈十分青涩,看上去比现在还要单薄得多,抻着脖子张大了嘴,被身上的重量压弯了腰,而被她背起来的女孩伸长了腿,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被那明朗又纯粹的笑容深深刺痛了眼睛。


那个女孩同我一样,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照片空白的地方用黄色记号笔写了两行字,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健健康康 长命百岁」

「永远在一起!」


后来我和前辈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事。只是前辈似乎更温柔了,有时甚至会在午饭的时候往我的餐盘里夹肉,就好像因为愧疚而试图补偿什么。


我想我并不需要她的歉疚,还不够长的头发被我固执地扎起,滑稽得像个鸡屁股,粗糙的发尾总是刺得后颈痒痒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较什么劲。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我迎来了入队以后参与过的最危险的一次行动。一家制药公司的实验室因研究员操作失误发生爆炸,并接连引燃了存放药品和基材的仓库,即便是资历最深的消防员也对这种危险品聚集的事故点忌惮不已。两年前那起化工厂爆炸案轰动全国,尽管那时我还是个在校大学生,也从铺天盖地的报道里了解到了状况的惨烈,据说我们局也派了人前去支援,然而每当我向队里的前辈们问起那件案子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缄口不言。


这次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局里一共出动了四支消防队,宮脇前辈则因为手腕旧伤未愈被队长强制留了下来,她一路据理力争跟着我们跑到楼下,却在看到我的时候梗住了话头。看她一副撞了鬼的表情我苦涩地弯弯嘴角索性背过身去——我存在的意义恐怕就是不断勾起她那些糟糕的回忆吧。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正准备跳上车,一只手从后面扯住了我的腰带。


“求你,不要去。”


我清楚地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那一刻我真的很想转过去拥她入怀,被当作其他人也没关系,就算只是个可怜的替代品也没关系,神啊,让我一直陪在这个人的身边吧。可是我怎能抛下我的工作,我的使命。那是自穿上这身黄色的救援服那天起就被赋予的沉甸甸的责任,是我即便舍弃生命也必须奔赴的战场。


“相信我。”我始终没有回头,轻轻掰开了她的手指,用最郑重的语气许下承诺。


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在火场中穿梭了多少个来回,火势终于得到了控制,最终被完全扑灭。接到收队的指令后,我终于灰头土脸地从一片狼藉的现场钻出来,刚摘掉沉重的头盔和面罩就被迎面飞奔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前辈有点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句话,我不得不扶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停下来,可是她抱得实在太紧了,我从不知道看上去瘦小又单薄的前辈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几乎要把我的肋骨勒断。看着她被我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蹭花了的脸,我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嗯,我回来了。”




【4】养猫的女孩


我的毛豆今天去世了。我坐在桌前翻看那本承载了我和毛豆之间许多回忆的相册。


毛豆是我家养的猫,最近这半年来已经老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明明三年前它还有精力跑到八层楼高的露台上。我的指尖停留在眼前这张照片上:我抱着毛豆站在中间,身边还有几位穿着橙红制服的消防员。


那时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初中生,爸爸妈妈又不在家,毛豆畏畏缩缩地窝在窗台边缘进退不得叫声凄厉,我一路哭着跑去找了小区的保安大爷,大爷又叫来了这附近的消防队。可毛豆所处的地方实在太过狭窄,甚至容不下成年男性的一只脚,几位身形魁梧的大叔面面相觑地商量一阵后打了个电话,过了大概十分钟,来了两个年轻的女消防员。


哇你们消防员难道是看脸选的吗?我发自内心地惊叹。高个子的小姐姐皮肤有点黑,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和两个小酒窝;矮个子的眼睛很大,看起来略高冷,话也不算多,一直跟在高个子身后,时不时跟她耳语几句。她们的名字我已记不大清,只勉强记得个子更高也更开朗的那位似乎是姓安。


安姐姐只在腰间系了根简单的绳索,便矫健地跃上窗台,贴着玻璃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矮个子姐姐和几位叔叔拉着绳子的另一头紧张地盯着窗外。毛豆看到有人逼近似乎更害怕了,弓起背嘶嘶地低吼着,却被安姐姐眼疾手快地一把拎起后颈丢进了矮个子姐姐的怀里。


“我们消防员其实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安姐姐挽起制服的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接下我递过去的茶杯喝了一大口,笑得爽朗。


找猫找狗算是家常便饭,他们除过蝗虫,对付过老鼠,摘过马蜂窝,抓过闯进村庄的野猪,还曾被派往洪水泛滥的灾区,下直升机后第一个任务却是解救一群被困住的奶牛。无论是惊险的还是平淡的经历都被安姐姐讲得妙趣横生,我靠在沙发里笑得东倒西歪,同时注意到在一旁专心致志给毛豆顺毛的小姐姐也偷偷翘起了嘴角。


送他们出门之前我跑回卧室找出新买的拍立得相机,“今天实在太感谢了!可以跟你们合个影吗?”


拍好之后安姐姐拿着那张小小的拍立得爱不释手,那副样子实在可爱,让我联想起邻居家那只得到新玩具球的大狗狗。我忍不住提议道:“姐姐喜欢的话,我给你也拍一张吧。”


“好啊好啊,谢谢你!”安姐姐说着将身后的矮个子姐姐一把拉进怀里,“我们俩一起!”


矮个子姐姐一开始还满脸的不情愿,躲躲闪闪地推脱着,最后拗不过安姐姐的蛮力便只好把脸转向了镜头。真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我不禁莞尔。正在这时,安姐姐抓住矮个子姐姐的肩膀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她的背上,矮个子姐姐下意识接住了她,两条细腿被压得直打颤,脸上绽开的笑容却是幸福而宠溺的。


这两个人笑起来可真好看。看着那样的场景我不由自主地按下了快门。


“哎呀!对不起!有点拍花了,”我抱歉地拿着刚刚显像的照片,“再来一张吧。”


“没事没事,就这张了!我很喜欢!”安姐姐乐呵呵地接过照片,端详一阵后宝贝地收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回忆到此为止,我将相册合起放回柜子里。不知道两位小姐姐现在是否还做着消防员,也许已经转职或者嫁人了吧,身体还健康吗?工作还顺利吗?


我最亲爱的毛豆,你一定要保佑这些可爱又可敬的人一生平安。




【5】独自居住的老人


“婆婆您好,我是安兪真的同事,宮脇咲良。兪真前几天被调任到外地去了,托我来看看您。”


咲良是两年前一个春日的下午敲开我的房门的,手里还提着一桶油和一袋米。


原来这就是小兪整天挂在嘴边的咲良姐姐。我打量着眼前白白净净身量不高的丫头,的确如那孩子所说,长得很秀气。从那以后咲良隔三岔五就会过来一趟,买些食材,做做家务,比原先小兪来得还要勤些。


小兪上中学之前他们一家曾在这栋老旧的筒子楼里住过几年,后来就搬出去了,但小兪还是会时不时跑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我无儿无女,老伴也走了很多年,早已把小兪当作亲孙女看待,但这两年来那孩子除了每个月寄一封信之外,便再没踏进过这扇门。我老眼昏花甚至看不清信上的字,每次都拜托咲良念给我听,再向她打听小兪的近况。咲良的声音很好听,做事也十分利落,无论是做饭洗衣打扫都比小兪擅长得多,怪不得那孩子以前总说在队里被咲良照顾得很好。


算算日子今天应该是咲良的生日吧,正好她昨天打过电话,我便让她顺道买些海带来。过生日怎么可以少了海带汤呢,这些孩子平日里少有休息的机会,饭也常常凑乎着吃,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小兪最爱喝婆婆我煮的海带汤了,还总说一定要带你也来尝尝。”我打开锅盖尝了一口香气四溢的汤,味道刚刚好,咲良站在旁边熟练地切着菜。


“兪真她……”咲良手中的刀停顿了一下,“她经常说起我吗?”


那可不?细数起来小兪说咲良的事可能比她自己的事都要多些。


“阿婆,我们队里有个叫咲良的姐姐,sa-ku-ra,樱花的意思,长得可漂亮了!”

“阿婆,今天咲良姐姐给我做了亲子丼,真的好好吃哦,比便利店的好吃一百倍!不,一万倍!”

“阿婆,下周就是咲良姐姐的生日了,我想给她个惊喜,带回宿舍太容易暴露了就先放您这里咯!右边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我周末再来拿!”


在那之后咲良已经过了两个生日了吧,今天迎来了第三个,小兪却一直没来拿走她的东西。老太婆虽然腿脚不好使眼睛快瞎了,但还不至于脑子也糊涂。我将勺子放下关掉煤气灶,指了指电视机旁的柜子道,“帮婆婆拿一下降压药好吗,就在右边最下面的抽屉里。”


“药,药在哪儿呢……”咲良在抽屉里翻找的动作戛然而止,她一定是看到那个醒目的盒子了,被淡粉色的包装纸仔仔细细地包起来,上面还写了『给咲良姐姐』几个大字。


“打开看看吧。”我走到咲良身边坐下,她应该早已认出了小兪那笨拙幼稚的笔迹,双手微微颤抖着拆开了包装纸,打开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时掉出了一张折了两折的小纸条。


「生日快乐!以及,可以和我交往吗~」


我不禁责怪小兪的胡闹,告白这样重要的事怎么不当面说呢,像个小学男生似的塞张纸条算怎么一回事?继而又被深深的哀切所淹没,残忍的老天爷让我这等行将就木的老家伙苟活在世上,却夺走了小兪年轻的,更有价值的,充满希望的生命。我已时日无多,但我不想咲良背负着愧疚和痛苦去走接下来漫长的人生。


“咲良啊,生日快乐。”我拿过盒子,取出里面的项链戴在咲良的脖子上,做工精巧的银白链子很衬她,“小兪没来得及送给你的,现在婆婆终于把它交到你手上了。”


“婆婆……”可怜的孩子已是满脸泪水。


“咲良啊,谢谢你,以后不要再写信了,有空就多来看看婆婆吧。”我覆上咲良握成拳的手,轻轻把她拉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救她……”咲良用力地拽着我的衣襟,像只受伤的小猫般止不住地呜咽着,我一下下地扫着她单薄的脊背,这孩子好像更瘦了。


我的小兪啊,永远回不来了。




【6】吊在绳子上的消防员


我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啊,不对,其实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


在她的心脏还未停止跳动的时候。


那一日我在最后一次搜寻无果后正打算撤离火场,听着头顶上方楼板发出的碎裂声,我加急了步伐。爆炸发生得太过突然,一股巨大的力将我推出好远,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趴在地上,而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兪真的左腿被死死地压在了坍塌的石板下。


我咬咬牙伸手去抬那块沉重的石板,甚至清楚地听到了粗粝的石头和被烤得发烫的钢筋在血肉之躯上不断碾压摩擦的声音,兪真隐忍的呻吟和喘息更是让我心如刀割,可即便我使出全身力气也不能将那石板撼动分毫。双臂像灌了铅般沉重,眼睛被浓烟熏得几乎睁不开,我不长不短四年的职业生涯中曾屡次身陷险境,却头一次遭遇这等绝望的时刻,只能咬紧嘴唇,好让自己不要在这样的关头痛哭失声。


“有人吗……救命啊……”一缕气若游丝的呼救声从不远处传来,我循声看去找到了一个靠在墙边虚弱不已的老者。上苍啊,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我浑身战栗,头皮发麻,求助地望向兪真。


我虽比兪真年长几岁,但每次行动中她总是更镇静更清醒的那一个。她抓住我颤抖不止的双手,泥土混杂着汗水和鲜血的脸上,那对眼睛一如既往地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你现在带伤者离开,火势控制住的话,这里也就安全了。先灭火,再把墙体打碎,记得带好装备,知道了吗?”


“可是……”


“赶紧走!不然我们都得埋在这里!“兪真推了一把已经语无伦次失了主意的我,“快走啊!”


“我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别动!”我解下呼吸器和探照灯一股脑塞进她怀里,“这个,还有这个,拿好了!”


“我都这样了还能跑去哪儿啊,”兪真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等你。”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背起受伤的老人按记忆中的路线朝着外面一路狂奔。


等我。我默念着,没有再回头。



那天我一共救了七个人,被授予二等功勋,却永远地失去了兪真。新闻报道总是用伤亡人数将事故的惨烈具象化,再以获救人数来彰显我们的英勇,但大家心里最清楚不过,生命的价值是无法被计算衡量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曾因抛下兪真而怪罪我,相反,他们反复告诉我那并不是我的错,但我始终未能逃过自己内心的审判和责罚。


我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她。


我虽不曾亲眼目睹她生命里最后的时刻,却在无数次的梦境里看到她瞬间身陷火海,看到她肌肤绽裂,发丝卷起,面颊塌陷,骨骼变形,四肢蜷缩,躯体绷紧,最后整个人化为灰烬。我总是离她很近,然而似有真空地带将我们残忍隔离,我哭喊咒骂歇斯底里,但我救不了她。


我一次次地从相似的梦魇中惊醒,大汗淋漓地倒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像个失去绳子的脆弱的傀儡。


我不知道如果能够回到那天我会怎么做,我唯一确定的是,兪真一定会再次做出相同的选择。


不过眼下的境况并不能给我提供异想天开的余裕。


两分钟前我同几根钢管一起,被爆炸产生的气浪冲出了这栋尚未修建完成的高层建筑。大概是撞到了脚手架,脊柱火辣辣的疼,钢管叮铃咣啷横冲直撞地从中空的楼体坠落,沉闷的声响震得我耳鼓发麻。抬头去看关键时刻救了我一命的钢筋,折断的部分突兀地伸出来恰好勾住了我腰间的安全绳。


我被这根不算粗的绳子吊在几十米的高空,体力逐渐透支,像只残破的风筝般摇摇欲坠。隔着火光我看到队友们搭乘着云梯朝这边摸索过来,可是因为吸了太多的烟,我的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好半死不活地抬了抬可能已经被砸断的胳膊,希望他们赶快注意到苦苦支撑在这里的可怜虫。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一颗火星从包裹着整栋大楼正熊熊燃烧着的纱网上逃逸出来,欢脱地蹦到了我的安全绳上,点燃了因表面涂层磨损而暴露出来的索芯,接着以一股无法阻挡的汹涌之势飞快地向下烧来。


妈的,我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几乎将我撕裂,随之而来的剧痛就好像灵魂因为无法跟上肉体坠落的速度而被生生剥离了出来。不知道坠落了多久,一团白光将我笼罩,我在这光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终于。我这样想着。



再睁开眼时,我看到了她。


“兪真。”


我惊讶地发现嗓子已经能够发声,便轻声唤道,就像呼唤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她还是那样笑着,用调侃的语气说着抱怨的话,“真是的,不是约好了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吗,怎么这么快就跟过来了。”


“是我太心急了,”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没办法,我们都不是可以好好遵守约定的那类人,“对不起啊。”


“笨蛋,为什么要道歉呢?”


她伸出了手,这场景莫名熟悉,我心下警觉,如果此刻是梦境的话,那么下一秒滔天的火海就会将她吞噬。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把手交了出去。


这一次,我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接着我的手被她完全包进了掌心里,温暖的,有力的,熟悉而怀念的。


“我们走吧。”


我紧紧抓着兪真的手,像个被神指引的涉世未深的孩童,朝着那纯白的世界走去,但我并不害怕。


因为不会再有任何事能够将我们分开。





-END-

评论(16)
热度(560)
  1. 共3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Sinkler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