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王



*Tom & Jerry

*长,且bug很多

*ooc就是了






在答题卡上涂好最后一道题,宮脇咲良放下铅笔吐出一口气,十指交叉一开一合做着舒展运动。监考老师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与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以及头顶上方嗡嗡作响的电风扇一起,构成了暑假前最后一场考试中比大段的完形填空更令人煎熬的存在。


宮脇看向黑板上方的挂钟,指针距离下一个整点只有不到一小格的距离。时间刚刚好。

“十、九、八……”心里默数着,手伸进衣袋里,碰到了那颗玻璃弹珠。

“七、六、五、四……”推了推眼镜,因紧张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脊背。


“三、二、一。”

来吧,让我看看。

你到底,敢,还是不敢?


秒针与分针重叠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随之而来的是天花板上的灭火装置中源源不断喷出的水。坐在喷头下方的女生的一声尖叫站了起来,学生们先是困惑地面面相觑,然后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将所有人从低声骚乱的怪异氛围中解放出来,接着,整座教学楼都沸腾了。

“哦吼!下雨咯下雨咯!万岁!!!”

学生们纷纷离开座位一边“避雨”一边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欢呼雀跃,湿掉的卷子丢的到处都是,还被踩上了脏兮兮的脚印。惊慌失措的教师们在教室与走廊间来回奔走着排查火源,徒劳地维持着秩序,却并未能阻止这场狂欢。


宮脇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平静地盯着卷面上已经模糊的字迹,水珠从刘海滴下,一路顺着脸颊滑过上扬的嘴角。


“崔叡娜,真有你的。”




【1】


崔叡娜在与宮脇咲良的第一次会面中便弄哭了这位年长自己几个月的姐姐,彼时刚开始换牙的崔小朋友只觉得眼前这个穿着公主裙的家伙头顶上那根朝天辫可真有意思,于是简单粗暴直接伸手去抓,接着就被嘹亮的哭声吓得坐到了地上。

后来在妈妈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道了歉,两位刚刚成为邻居的母亲热切地攀谈起来,崔叡娜掏出口袋里仅有的,一颗她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赢过来宝贝的不得了的玻璃弹珠,递到吸着鼻子的宮脇咲良面前,用还漏着风的嘴说,“给你。”

宮脇咲良没理会那颗其貌不扬的弹珠,抹着眼泪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崔叡娜一开始以为这人怕不是个傻子,长这么大还没学会说话,后来才从父亲那里听说新邻居一家来自比济州岛还要遥远的日本。


“叡娜啊,要记得照顾小咲,带她多交些朋友。”

“咲酱,叡娜是妹妹,身体比较弱,多让着人家。”

在双方父母的敦促下,两个小家伙建立起了只能停留在手势交流阶段的友谊,后来宮脇渐渐掌握了一些韩语,但还是会因为蹩脚的口音和语法错误遭到同龄人的嘲笑。

——崔叡娜也会笑,然后再一脸正直地教给她更奇怪的表述方法。


崔叡娜八岁生日那天,小区里的孩子们全被热情的崔妈妈邀请去了在社区活动室里举办的生日派对。

派对进行到中途却不见了主角,宮脇俯身去捡掉落的发夹时找到了躲在桌子下的崔叡娜。


“你在做什么?”宮脇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崔叡娜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招呼道,“快过来帮忙。”

她正准备把一个男孩的鞋带绑到桌腿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宮脇去绑另一只。

“我讨厌他,因为他老是欺负你。”崔叡娜的语气颇为不快。

“你也欺负我,还骗我吃一整个紫菜包饭。”宮脇眨巴着大眼睛。

“我,我们家真是那样吃的!”崔叡娜涨红了脸极力辩解,“现在说这个干嘛啊!”


“难道你想永远被欺负吗?”崔叡娜又拿出了那颗之前没送出去的弹珠,“来玩一个游戏吧,只要你说敢,这个就是你的。”

宮脇眼里出现了强烈的动摇,显然不是为了那颗破珠子。

崔叡娜加固了一下已经绑好的死结,回过头露出挑衅的笑容,“敢?还是不敢?”

宮脇一咬牙伸手抓过了弹珠。


一分钟后满脸横肉人高马大的男孩以十分狼狈的姿势摔进了崔叡娜的生日蛋糕里,两个躲在桌下的罪魁祸首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抓了个现行,被各自的家长狠狠教训了一顿之后派对也草草收场。

待在房间里被迫“自省”了一下午的崔叡娜寻了个机会溜出门去,在楼下遇到了独自玩滑梯的宮脇咲良。

从前这个滑梯总是被那群孩子所占据,被排除在小群体之外的宮脇只能远远地在一边羡慕地看着。

“其实我能半蹲着滑哦,”宮脇站在顶端炫耀道,“以前在鹿儿岛的时候最擅长玩这个了。”

宮脇张开双臂轻松地滑下来,在崔叡娜面前稳稳落了地,把一直捏在手里的弹珠递过来,“敢不敢?”


崔叡娜双腿打着颤,最终还是在滑出去的瞬间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宮脇站在下面笑得很大声。

“不玩了!”崔叡娜屡次失败后撅起嘴,像只气鼓鼓的鸭子。

“我家要开饭了,再见!”宮脇往她怀里塞了张小卡片,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卡片正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奇丑无比的蛋糕,背面写了两行字,与绘画风格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字迹笔法稚嫩却写得端端正正,错了的地方就涂个桃心遮盖起来。


「谢谢你总是教我奇怪的韩语,什么时候教我正确的吧。」


“喂——明天你还来这里吗?再比一次!”崔叡娜冲着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宮脇的背影大喊。

就在她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大老远地传过来。


“我可是游戏王,从来没输过!”




【2】


热衷于恶作剧的宮脇咲良和崔叡娜,在少年时代里携手制造了无数麻烦:把广播操的音乐换成流行歌,用圆规扎爆体育课上要用的篮球,放掉游泳池里的水,在考试中途触发烟雾警报,偷走美术室里的颜料再泼到张贴了排名表的公告栏上。


“敢不敢?”

就像一句万能咒语,从说出口的瞬间便被默认只能得到肯定的答案。


这是她们一直以来乐此不疲的游戏,也是她们小心翼翼共同守护的秘密。在旁人面前是循规蹈矩到刘海长度和裙摆高度都恰到好处的模范生,而一旦离开大人们的视线,便释放出坏小孩的叛逆天性。就这样,那颗作为信物的玻璃弹珠在这两个恶劣的家伙手中来回辗转,见证了她们是如何你追我赶不甘示弱地做尽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能想象到的所有闹剧,各自憋足了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最擅长游戏的那一个。

宮脇的个头在中三之后猛窜了两年便永远地停留在了一米六三,从一棵营养不良的豆苗长成了依旧瘦弱的豆芽菜;崔叡娜的体质在长期锻炼中逐渐改善,甚至还展露了运动天赋,刚升入高中便被选拔进了校田径队。


高二的暑假里,宮脇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开学没几天便软磨硬泡央着父亲买了辆拉风的新车,一大清早就在楼下把车铃敲得叮当响。

“来了来了!别扰民了!”崔叡娜提着鞋跟冲下楼。

“坐我的车,敢不敢?”宮脇将弹珠抛过来,臭屁地拍拍后座。

“怎么不敢?”崔叡娜娴熟地接住,顺手将书包丢进车筐,毫不客气地坐上去,“起驾!”


“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好像每天放学练到很晚的样子。”宮脇蹬着车子随口问道。

“老样子,保二争一咯。”崔叡娜提起这事就无精打采,她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市田径赛准备了一个多月,但成绩并没有太大突破,搞得身心俱疲。

“小心点,别受伤。”宮脇说完觉得脸有点烫,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反正没人指望你拿第一。”

崔叡娜罕见地没有同她斗嘴,反倒抱紧了她的腰,“骑快点吧,要迟到了。”

“呀!你实话说,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明明是你体力差~”


过了前面那段下坡路就是学校,即将完成第一次载人骑行的宮脇此刻心情很不错,少年人偏高的体温隔着两件薄衬衫从身后传递过来,暖烘烘的刚刚好。


而意外往往就发生在精神刚开始松懈的时候。路边突然蹿出一只流浪猫,而飞速下行的车子已是势不可挡。


幸运的是,宮脇记得要捏车闸。

不幸的是,她捏的是前闸。


超载的车子终于失去了平衡,一股巨大的力将两人甩了出去。在脸颊亲吻大地之前,崔叡娜下意识地拉过前面的人紧紧护在怀里,车子砸在小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宮脇慌乱的呼喊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崔叡娜睁开眼后先是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稀里糊涂地打算坐起来,腿上传来剧烈的刺痛使她吸着冷气倒回床上欲哭无泪地扶着被固定起来的左腿。

病房的门打开宮脇冲了进来,眼睛红得像兔子,一叠声地问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想吃的东西,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别哭了,胆小鬼。”崔叡娜扯出一个笑容,这才注意到对方被短裙遮挡的膝盖处略显狰狞的红肿,蹙起了眉,“你受伤了?”

宮脇把裙子往下拽了拽,“没什么,一点擦伤而已,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人都到医院了怎么不懂得处理一下?你是傻子吗?”

“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轻微脑震荡加上全身几处擦伤,比较严重的是左小腿的骨折,崔叡娜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无聊到快要发霉,好在朋友们经常来看望她。在此期间宮脇不仅没有跟她顶嘴,还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简直百依百顺毫无怨言。崔叡娜被照顾得很周到,觉得这样的宮脇咲良甚是可爱,但是又有点陌生,她甚至开始怀念两个人追逐打闹互相捉弄的日子。

难道我是个抖M?崔叡娜吃着宮脇剥好的橘子打了个冷颤。


返校第一天崔叡娜刚进教室就被一群人按在了椅子上。

“我们要在石膏拆掉前留下爱的纪念~”张员瑛抱着一盒蜡笔低头看到已经率先上手的宮脇,大声抱怨,“等下,库拉姐姐为什么要占这么大地方?太过分了!”

宮脇画伯笑嘻嘻地说着抱歉,一把摁住还在徒劳挣扎的伤残人士,“等等,还没画好。”

后来崔叡娜腿上的石膏成了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许多人怀着好奇心慕名而来,只为了亲眼看看那个传说中的不明生物到底长了怎样一副惊世骇俗的嘴脸。

崔叡娜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羞愧地把脸埋进胳膊,不知是第几次强调,“是鸭子啦!!”


崔叡娜当然没能参加市田径赛,并被恨铁不成钢的教练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校队临时换了个一年级生,没想到竟一举捧回了冠军奖杯,校长还专门开了表彰大会。

大会那天放学以后崔叡娜在操场边上独自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天渐渐黑了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挪,在校门口的公交车站遇到了满头大汗的宮脇,奇道:“你怎么现在才走?不骑车吗?”

“车子坏了,”宮脇像个猴子似的翻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最后才颇不情愿地说,“喂,借我点零钱。”




【3】


两个人一路吵闹着从中学迈入大学已有一年多,崔叡娜迎来了认识宮脇后第一个孤独的寒假。


宮脇咲良回日本的第27天,崔叡娜窝在家里打游戏,此刻有点想念那家伙房间里的42寸超大显示屏。


“小咲这孩子出落得真好,小时候比你还黑,现在真是大姑娘了。”崔妈妈拿着手机一脸姨母笑,抬头看了眼自家闺女穿着松松垮垮的大T恤躺在沙发上抱着游戏机,摇摇头叹了口气。

“什么啊……”崔叡娜闻言凑过来。

“小咲妈发的成人式照片,看人家这衣服,多漂亮。”

“切,有什么好看的。”

崔叡娜又看了一眼。这是张侧面照,照片里的人穿着大红振袖,已经留长的头发盘在脑后由华丽的头饰点缀着,修长的脖颈微低,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似乎在许愿,侧脸沐浴在阳光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明明这眉毛眼睛鼻子都是那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没错,但崔叡娜却在那一刻莫名觉得,这样的宮脇咲良离自己好遥远。

门铃恰到好处地响起打断了崔叡娜的思绪,开门后外面站着的人却让她又一阵恍惚。


“我妈让我来送东西。”宮脇挤眉弄眼小声道。

“啊?哦,好。”崔叡娜把人让进来就没了踪影,宮脇把从老家带来的特产递给笑呵呵的崔妈妈,坐在客厅里寒暄起来。

过了一会儿崔叡娜从房间溜出来站在一旁玩手机,眼睛却不住地往沙发那边瞟。


“客人来了竟然还知道换身衣服,这邋遢孩子……”崔妈妈毫不留情地数落女儿。

“妈!”崔叡娜涨红了脸,宮脇捂着嘴偷笑。

“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们玩了,”崔妈妈摆摆手又对宮脇笑道,“小咲啊,帮伯母跟你妈妈说声谢谢啊。”

“哎~”宮脇甜甜地应了一声。


“干嘛,杵这儿。”宮脇戳了戳从进门以来就把自己当空气的某人。

崔叡娜支支吾吾半晌,没好气地憋出一句,“你倒挺会卖乖。”

宮脇笑着打了她一下,吧啦吧啦地讲起任天堂新出的游戏,崔叡娜愣愣地打量着眼前眉飞色舞的人,突然又觉得这样的宮脇离自己很近,很近。


但总感觉,还是有什么,微妙的不一样了。


几个月后崔叡娜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成人礼,学校附近常去的小馆子里,几个要好的朋友,几道爱吃的家常菜,一顿生日宴倒也吃得温馨。

回去的路上走到校门口时,崔叡娜与宮脇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立马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你们先回吧,我们去买点东西。”

“怎么刚才不说,都已经回来了大晚上的还要去哪儿?”

“不用管我们,快回去啦!”


目送着那两人拉着手一路小跑的背影,张员瑛疑惑道,“她们怎么回事,鬼鬼祟祟的。”

安兪真摸摸身高已经超过自己的年下的脑袋顶,惋惜道:“你还小,不懂。”

“?"未成年的张同学努力抑制脑子里那些不好的画面。


“干杯!”

明明只是普通的啤酒,两个人硬是喝出了土匪分赃的气势。

“在酒吧喝啤酒会不会很掉价?”崔叡娜拉过姑且算是经验者的宮脇小声询问。

宮脇看了看不远处那个给里给气的酒保扫向这边略带嫌弃的眼神,笃定道:“我觉得不会。”


“原来是这种味道啊,”崔叡娜咂咂嘴,指着宮脇手边自喝了第一口后便再没动过的酒杯不满道:“怎么不喝了,这不是浪费我钱么?”

宮脇皱着鼻子连连摇头,“苦。”

“拜托改改你的小孩口味吧。”崔叡娜又喝了一大口,唇边挂了一圈白色泡沫,宮脇拿来纸巾擦掉,理直气壮地回击,“弄得到处都是,你才是小孩子吧。”


崔叡娜摸出玻璃弹珠在桌上滚了几圈,笑得不怀好意,“好久没玩了。”

宮脇挑起眉反问:“我有输过么?”

“斜对面那个女生从坐下以后就一直在偷看你,你敢过去亲她一下吗?”宮脇甚至讨厌和陌生人产生肢体接触,崔叡娜支起下巴玩味地看向已经变了脸色的人,这次她赢定了。

宮脇偏过头看了一眼和同伴说说笑笑长相清秀的女生,不多时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说完便起身走过去打断了那桌热烈的交谈,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不由分说亲了上去。


善后自然是件麻烦事,不过宮脇总归是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和满嘴的花言巧语才没有被女孩的同伴拽去警察局。

再后来,某天晚上从图书馆回寝室的路上,崔叡娜无意中看到宮脇正和什么人躲在自行车棚后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接吻,第二天又在走廊里迎面撞上这两人十指相扣。


“我女朋友,金玟周。”宮脇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当眼前这个害羞却满怀爱意看向宮脇的女孩与记忆里酒吧那晚的面容重合,崔叡娜恍然大悟。

——啊,也对,这姑娘长得真漂亮,声音也好温柔,文文静静的,是宮脇咲良会喜欢的类型。




【4】


“Y社?”宮脇划拉着手机,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当前的对话上,“据说挺剥削人的。”

“也就是不许染头,不许做美甲,不许穿便装,假期少加班多……”崔叡娜趴在桌上绝望地一一细数,最后干嚎道:“但是工资真的很高啊啊啊啊啊!”

宮脇的目光粘在了手机屏幕上,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


“羡慕你们出国党,”崔叡娜受到了打击,撅起嘴抱怨,“毕竟您靠光合作用就能活,我等凡人还是要吃饭的。”

宮脇终于收了手机反问道:“不是还收到M社的面试通知了吗?去那家岂不是更好。”

“你知道那家有多难进吗!!!”崔叡娜彻底抓狂,拉着宮脇的手语气恳切,“所以你能帮我改改英文的自我介绍吗?”


“可以倒是可以……”看着宮脇咲良的表情,崔叡娜冷汗直冒,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敢染金发么?”宮脇扬起恶劣的微笑。


第二天,崔叡娜在一众穿着整齐划一的深色正装的面试者中,一头金毛带着染发膏残留的刺鼻气味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沉寂宇宙中一颗闪耀孤独到有些可怜的恒星。


三天后崔叡娜如期收到了拒信,抱着脑袋坐在宿舍楼下自闭,宮脇拎着一袋零食踩着人字拖懒洋洋地经过,将这个金发黄衣坐在路灯下的人打量了一番,噗的笑出了声。

“怎么办,真的好像个红薯哈哈哈……”

宮脇无意在此陪她喂蚊子,从塑料袋里拿了罐汽水放在地上,又趿着拖鞋慢悠悠地走了。

崔叡娜把放在易拉罐上的玻璃弹珠收进口袋,打开罐子喝了一口,被呛得咳出了眼泪。

又是姜汁汽水,所以说那家伙什么时候能改改口味啊?!


两个月后崔叡娜成功拿到了M社的offer,收获了一票羡慕嫉妒恨。

又一次坐在宿舍楼下,不过这次是给家人汇报喜讯,挂掉电话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带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漫不经心。宮脇居高临下地把手掌覆在她头顶,像对待一只大型金毛似的狠狠揉了几下,罢了嫌弃地说了句“几天没洗头了”。

直到那人走出好远崔叡娜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又被捉弄了,愤然走去自动贩卖机鬼使神差地买了瓶姜汁汽水,打开瓶子猛灌一口,骂道:“好辣!”



毕业后理科生宮脇出国读书而工科生崔叡娜顺利就职正式开始了社畜生活。给对方的sns动态点点赞,逢年过节问声好,偶尔隔着时差进行简短的视频聊天,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也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次次到场,而两家人也早就从老旧的小区搬入新居断了联系。

于是看到来自崔叡娜的消息时宮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同这人面对面地说过话了。


『胆小鬼,敢蹦极吗?』


宮脇只觉得头皮发麻,瘫在床上思考了许久的人生之后终于认命般地爬起来,对一旁的恋人说,“玟周啊,明天恐怕要改行程了。”

“诶?不去牧场了吗?要去哪里?”

宮脇抱着电脑搜索了一阵,吐出一个地名。

此时此刻她们正在新西兰的旅行途中,格外惜命的宮脇早在规划行程之初便特意避开一切具有风险性的项目,把5天的时间安排得自由又闲适,现在突然变卦让金玟周疑惑不已。


“真的要做吗?”金玟周帮宮脇扶着安全帽,满脸担忧,“不是一直害怕这个吗?要不还是放弃吧。”

“放心,没事的。”宮脇安抚地拍了拍恋人的胳膊,尽管苍白的脸色没有丝毫说服力,去绑安全绳前把手机递了过来,“帮我录一下。”


“你才是胆小鬼!”宮脇拼尽全力对着天空喊完这句话,闭上眼睛迈出了脚。

于是直到很久以后金玟周还对那天宮脇几乎突破人类音域极限的惨叫记忆犹新。


半年后宮脇收到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包裹,扒开里面塞得满满的旧报纸,在盒子底部找到了一颗弹珠和一张照片。

广袤的天空与蔚蓝的水面在尽头处连成一道奇异的弧线,崔叡娜戴着硕大的护目镜,头发被气流吹得飞起,对着镜头比出了胜利的手势,橘红色的降落伞在头顶上方撑起了一个梦幻的空间。

宮脇在照片背面的角落里找到一行小字,轻笑着哼了一声,“幼稚。”


「你说谁是胆小鬼   2023.7.28  in Queenstown」




【5】


拿到学位证的宮脇咲良刚回到首尔便收到了崔叡娜的邀约。

“这家伙搞什么鬼?”此刻宮脇坐在高档餐厅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临窗座位里,面对着眼前精致的烛台和餐具,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早到了半个小时的宮脇后悔不迭,起身去洗手间补妆,却不巧地在狭窄的走道尽头撞见情侣争执。

打女人的男人最差劲了。宮脇在心里把那个相貌堂堂却举止粗鲁的男人吐槽了一万遍。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求婚。”姗姗来迟的崔叡娜刚落座便收到了调侃。

“想得美。”崔叡娜对这人习惯性跑火车已是见怪不怪。

“无事献殷勤,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结婚了。”崔叡娜开门见山,直接讲出了今晚的重点。

“诶?”

“婚礼在下周六。”语气平淡地说着人生大事,仿佛是在谈论待会儿要吃什么。


宮脇只怔忡了一瞬便马上释怀,还真是这人一向的风格,只好苦笑道:“太狡猾了。”

“嗯?”

“你这家伙,太狡猾了,”宮脇重复道,“我时差还没倒过来,你就扔了这么个重磅炸弹。”

“你是在怪我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吗?”

“那倒不是,”宮脇举起酒杯晃了晃,弯起嘴角,“只是想起来,小时候好像打过赌来着,谁将来敢在婚礼上对证婚人说不。”

崔叡娜也不接话,仿佛听了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宮脇终于在这目光里败下阵来,将手里的酒杯与对面人的轻轻碰了碰。


“祝贺你,”宮脇眼里似有泪光闪动,“我们叡娜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谢谢,”崔叡娜终于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我最需要的,是你的祝福。”


“你怎么回去?”站在酒店门口,宮脇正打算说今天开了新车。

“他来接我。”崔叡娜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

“这样啊。”宮脇点点头,捏紧了口袋里的车钥匙。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实感,虽然以前偶尔也会胡思乱想,即便是一块长大的朋友也迟早要分道扬镳,但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感觉怪兮兮的。原来这家伙也会依偎在别人怀里撒娇,会挽着别人的手逛家具店,会早起给别人精心准备丰盛的早餐……这些都是自己不曾见过也想象不到的画面,思及此,宮脇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头发梳成三七分,西装剪裁得体皮鞋亮得反光,礼数周到地同她问好。

目送着崔叡娜上了对方的车,总觉得刚才那张脸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等到坐进驾驶座里绑好安全带之后,方才洗手间门口的一幕在脑海闪现,宮脇这才顿感大事不妙。



一周后婚礼如期举行。


“你愿意,爱他,珍惜他,直到白头吗?”

老者念着证婚词的祥和声音回荡在整个会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看上去十分幸福的笑容,崔叡娜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鞋跟。

她低下头,看到了那颗许久不见的玻璃弹珠在红地毯上滚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长长的裙摆旁边。


宴会厅沉重的木门在这时打开,崔叡娜看着那人一袭白裙逆着光向自己走来。

是傻瓜吧,难道不知道只有主角才可以穿白色吗?

来宾们的窃窃私语迅速在席间弥漫开来,她的世界却仿佛被真空包围。


“逃婚,敢不敢?”刻意压低的声线在耳畔响起,是最能蛊惑人心的魔咒。


崔叡娜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未婚夫和他手里那个钻石大到有些滑稽的戒指,露出孩子般顽劣的笑容。

坐在下面的安兪真见到此情此景心里咯噔一下,她再清楚不过每当这人琢磨着什么坏点子的时候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安兪真还真没猜错。


下一秒崔叡娜微笑地对证婚人说了句“不”,拉起宮脇的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夺门而出,留下不知所措的新郎和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宮脇终于如愿以偿地让崔叡娜坐上了自己的新车,猛踩一脚油门,车子混入了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里。平稳地驶过三个红绿灯路口后,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就像是恶作剧得逞的熊孩子。

崔叡娜笑够了,问道:“玟周呢?”

“其实……我们去年就已经分手了。”宮脇有些不好意思。

“为什么?吵架了吗?”

“嘛,还是觉得性格不合适吧,”宮脇自嘲地笑着,“大家都说我难相处,但是玟周总是无条件包容我。”


“我不这么觉得。”

“嗯?”

“我不觉得你难相处,”崔叡娜认真重复了一遍,“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

“说什么呢……”宮脇红着脸小声嘀咕。


两个逃亡者漫无目的地奔袭了很久,最终来到了城市边缘的高速路口。指示牌就在前方,左边连接着国道,可以一路开出首尔,右边则会返回市中心。

“所以要回家吗?”宮脇攥着方向盘,减慢了速度。

崔叡娜无奈于这人不合时宜的神经大条,“现在这个状况怎么可能回家啊,先去恩妃姐那里避避风头吧。”

车子拐进了右边的路口,奔向权恩妃经营的青年旅社。


“哟,二位新人到我这儿来度蜜月吗?”权恩妃将两位不速之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揶揄道。

“恩妃姐!”崔叡娜扑上去抱住一向可靠的大姐姐,“收留我几天吧!求你了!”

“行了别把口红蹭我身上,先去把这身招摇的行头换下来再说。”权恩妃将崔叡娜打发上楼,转身去打了个电话。


“兪真都告诉我了,她待会儿就到。”权恩妃回来以后便抱起手臂审犯人似的盯着宮脇。

“恩妃姐……”

“我不想知道你们两个打的什么算盘,我想说的是,既然做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权恩妃叹了口气,“库拉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崔叡娜换好便装从楼上下来时,看到的便是宮脇与权恩妃相顾无言的怪异场景,正打算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安兪真裹挟着外面的寒风闯了进来终结了沉默的氛围。

她径直走过来拉住崔叡娜的手臂,面色阴沉得可怕。

“你外公住院了,快跟我走!”




【6】


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崔叡娜从医院回到自己独居的住处,看到安兪真拎着两个袋子杵在门口冷得直跺脚。


“你外公怎么样了?”

“老头子就是血压有点高,还得多住几天观察观察。”崔叡娜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白天一直看着长辈们的脸色夹着尾巴做人,此刻心力交瘁。

“库拉这几天有联系你吗?”崔叡娜摇了摇头,宮脇仿佛人间蒸发了般,但自己眼下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暂时无心顾及那人又打算作什么妖。

“所以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安兪真开了两罐啤酒,摆出彻夜长谈的架势。


几分钟后,被大型犬挤在墙角逼问到无奈的崔叡娜只好把那个玩了将近二十年的游戏如实相告。

“诶?真的每次都做到了吗?”安兪真听完瞪大眼睛,“太夸张了吧!”

“也不是每次都成功啦,”崔叡娜似乎想略过这个话题,敷衍道,“敢不敢和成不成是两码事。”

“所以只是游戏吗?你还会回去把婚结完吗?”安兪真不死心地追问。

“不知道……”崔叡娜停顿了一下,又笃定道,“不,不结了。”


安兪真松了口气,说实话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相亲相来的油腻又世故的未婚夫,那天看到宮脇咲良从天而降的时候,她不得不咬住手指才没有兴奋到尖叫出声。

原来我搞到真的了!

两人离开后场面顿时陷入混乱,安兪真费了一番力气把逃跑新娘的手机和钱包偷出来,正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时,接到了权恩妃的电话。


而此刻,崔叡娜的手机在桌上呱噪且执拗地响着,看着来电显示,两人对视一眼,拿鸡爪的手微微颤抖。

——可见不能背后说人。

“接啊!”安兪真推了她一把,催促道。


崔叡娜先是听到了呼呼的风声,她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叡娜。”

“你在哪?”

“滑梯。”

“滑梯?什么滑梯?”

“你知道的。”

“现在都几点了你……”


“搞毛哦!”崔叡娜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咒骂一声,披上外衣丢下叼着鸡爪一头雾水的安兪真急匆匆出了门。



崔叡娜找到宮脇时那人正准备从滑梯上滑下来,儿时记忆里高大宽敞的滑梯实际上并容纳不了一个穿着厚大衣的成年人的体积,于是宮脇尴尬地卡在了一半的地方,直到崔叡娜把她从窘境中解救出来。

闻着浓烈的酒精味道,崔叡娜皱起了眉,“你喝酒了?不是不喜欢吗?”

“一点。”宮脇用手指比了一下,傻笑道。

“喝的什么?红酒?啤酒?烧酒?跟谁喝的?”崔叡娜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像个诘问彻夜未归的酒鬼丈夫的怨妇。

“都……都喝了一点。”宮脇说完还应和似的打了个嗝。

“混着喝才容易上头啊!”崔叡娜头疼极了。

“我身上流着的可是鹿儿岛的血,”宮脇毫无气势地扑棱了几下,“千杯不醉!”

崔叡娜好心好意劝说:“太冷了,先回去再说吧。”“不,不想回去!”

“好好好,不回不回。那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坐着好不好?”崔叡娜耐心地哄着,无奈这醉鬼几乎把全身的重量挂在她身上,每一步都走得东倒西歪,不禁后悔出门时怎么就没穿一双更防滑的鞋。


怕什么来什么。

终于,崔叡娜脚下一滑,带着宮脇一起摔进了路边松软的雪堆里。宮脇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胡话,崔叡娜却几乎被压到吐血,细碎的雪渣从领口裤脚钻进了衣服里,被冰得呲起牙的时候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却是幸好怀里的人没有磕到碰到。


“还记得吗?”崔叡娜抱着宮脇躺在雪堆里,暂时不想动。

“记得什么?”宮脇眯起眼睛打了个呵欠,下巴搁在对方胸口。

“高二我摔断腿那次,当时你也是这样压着我。”

“哦,抱歉。”宮脇这才注意到眼下的状况,但看上去并没有挪地方的打算,毕竟人肉靠垫很舒服。

“已经过去十年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宮脇摸着崔叡娜脖子上那道手术留下的疤痕,喃喃道:“好像又淡了些。”

“真的很久了,我们认识也快二十年了。”


宮脇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如果我们没有那么早认识就好了。”

“现在后悔了吗?”崔叡娜歪着头观察怀里的人。原来喝醉的宮脇咲良是这个样子,话变得很多,声音也黏黏糊糊的。

宮脇用不甚清醒的大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嗯,有点。”


“那么,绝交吧,宮脇咲良。”崔叡娜抓着宮脇的手腕,目光灼灼,她极少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这位年长几个月的姐姐,“敢不敢?”


宮脇又笑起来,这次笑出了眼泪,“你早就想这么说了对吧?认识我把你的人生搞得一团糟。”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说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是啊,糟糕透了,简直不能更糟了。”


“当然敢。”宮脇眼里闪烁着泪光,崔叡娜不得不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脸。

起身的时候膝盖故意压在了崔叡娜手上,预料之中听到了对方的惨叫,宮脇心满意足地拍拍衣服上的雪,神情傲慢,“我说过,我是不可能输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宮脇咲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小时候上下学必经的路上,突然不知该去往何方,索性自暴自弃地坐在路牙子上,心想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场游戏就好了,可以无数次地读档重来。

她想要停止在窗前无意义的徘徊跑到那人身边,哪怕不说话都好,一起坐在操场上看夕阳;想要拉着那人走出酒吧并质问,我喜欢的是你,为什么要去吻别人;想要慷慨地给予鼓励,而不是装作毫不在意的同时却用手机偷偷搜索面试公司的信息;想要在酒店门口拦住那人说,跟他分手吧,我可以给你幸福;想要毫不犹豫地把车开上通往远方的国道;想要抱住那人死也不撒手,直到她不得不收回绝交之类的蠢话。

宮脇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一直争强好胜,最终还是在这里输得一塌糊涂。什么游戏王?统统见鬼去吧!二十好几岁的人坐在空荡荡的街头哭得像个傻子。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球鞋,宮脇吸了吸鼻子没抬头。崔叡娜也不在意,站了片刻便自顾自地在她面前蹲下来,长叹一声:

“人生は難しいね。”(人生艰难啊)

“闭嘴,”宮脇把用过的纸巾丢到她脸上,“讲得难听死了。”


崔叡娜咧了咧嘴又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颗玻璃弹珠最后看了一眼,用尽全力从桥上丢了出去,接着听到了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


那一刻两个人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游戏结束了。”崔叡娜转过身来朝地上的人伸出一只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这不是退缩的时候。


“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新认识。”


“你好,我叫崔叡娜,请多指教。”







评论(53)
热度(1399)
  1. 共11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Sinkler | Powered by LOFTER